[前言]
本文包括一个可以看成Fixer这篇的番外、也可以当做独立短篇的小故事,灵感来源于被突然降温冻得一边缩在桌子前敲代码一边瑟瑟发抖的作者自己——友情向和爱情向一贯分不太清;寒冷冬日里的罗德岛日常;语言威胁一张桌子的熊熊团;以及一杯“多喝开水”式的滚烫清茶。
感谢您的阅读。
[正文]
这委实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一个司空见惯了雪,另一个则由衷地对此感到新奇;而此刻两个人正面对面地坐着,窗外是铺满积雪的甲板,却没有任何一人转头去关注它。
***
博士醒来之后面对的第二个冬天是在罗德岛度过的。准确地来说,这一年博士几乎都是把自己关在这个并不算很宽敞的办公室里,干员们在这里吵吵嚷嚷地执勤换班、休息聊天,似乎把这当成了另一个供于娱乐的活动室。
赫拉格坐在博士对面皱着眉读一份简报,薄薄的纸张上沿在手中弯曲成一个微小的弧度。办公室里有些冷,因为要节约电力供应给推进系统,所有舱室的温度都只是维持在一个刚好使人不至于感冒的程度,依旧需要用最佳的过冬装备把自己武装得密不透风才能让身体感觉到稍许舒适。
博士不禁有些想念有普罗旺斯在值班的日子。但是按照值班表的顺序,这大概还要两天以后——博士搓了搓手,又向有些僵硬的指尖哈了一口气——到时候自己很大概率会冻成一座冰雕也说不定。
就在两个人中间正摆着一杯热茶,蒸腾的水汽袅袅上升,又不着痕迹地消散在略有些凉意的空气里。舷窗外传来规律的机械震动声扰动了杯中的水面,涟漪一圈圈从中心扩散开来,在杯壁上消弭于无形。
又一次规律的振动——来自于除雪器械的工作。就像城市里用除雪车扫去街道上的积雪一样,舰上同样也要靠机械除雪。但更靠近甲板边缘的地方依旧要以人工去清理,而这个工作往往也更危险,因为这里的离地高度至少在数十米以上。
甲板上似乎还有干员在陪孩子们打雪仗,欢闹声和振动一样掠过舷窗随即远去。博士放下数据版,又拿起一份合同粗略读了一遍,发现清单上有些内容似乎对不上自己的记忆。在数据库里查询的结果是符合预期,这让博士懊恼地想到自己的记忆力似乎在衰退了。
“博士。”沉稳的声音把被呼唤的对象吓了一跳。
尽管再度开口的时候面色和声调依旧平静如常,但事实上博士已经忘了对面还有这么一位将军在坐着办公,不禁稍微感到一丝心虚:“怎么了?”
赫拉格把简报递到博士的面前,后者凑上前仔细读了一会。博士的指尖无意中碰到两人之间的茶杯,冰凉瓷器的触感让手指条件反射般地向回缩了一下。
杯中的茶开始有些泛凉,而赫拉格并不想浪费。冬日里的温暖实在是太过珍贵,他不能不设法在温度消散以前去尽可能地消耗它。
于是这杯茶暂时变成了将军的独有物。现在它离博士的距离更远了一点,但依旧维持在一个可以伸手够到的位置上。而在它被消耗完以前,讨论就有了结果,于是博士重新坐回自己的椅子,同时遗憾地想着座椅已经有些失温,自己又要用体温去重新平衡感官上的舒适度。
这时一个问题突然涌上脑海,同时博士不假思索地将它问了出来:
”您喜欢雪吗?”
发问者立刻想到自己也许应该反过来用词,但“厌恶”这两个字组合起来所包含的情感似乎有些过于激烈了,他们委实都不是擅长表述这种感觉的人。并且还有一点促使博士感到不妥:这种问题通常会涉及到关于回忆的部分。年长者比自己多出的几十年记忆和美好并无相关,而他也不愿过多地与人分享;尽管它们几乎都被描述在一部厚重的线装本当中,后者则被牢牢锁在博士办公桌右手边的抽屉里。
很漫长。博士读完之后是这么说的。由于这次的阅读速度比平时延长了三分之一,想知道线装本内容的干员们变得更多,他们期待地试图从博士那里得到更多的评价,但阅读者只是平静地微笑并保持一贯的沉默、面对着所有人珍而重之地把书放进空抽屉里——这太奇怪了,博士办公桌的抽屉一向都是满的、并随手锁死。后来钥匙被暗锁和乌萨斯学生自治团偷到了手,但不知道博士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在尝试了包括正常开启、暴力破拆和语言威胁在内的42种开锁方式之后(她们还没来得及去试第43种,办公室的门就开了,博士走进来,平静如常地坐在已经变得不那么像一张桌子的办公桌后面开始工作,直到所有人都尴尬地退出去也并未说什么),依旧没人能打开它。
不过事情其实并没有结束:它还将继续漫长下去。
现在思路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问题上。博士自己并不特别喜爱雪,也并未觉得它值得更深刻的厌恶。尽管这确实使得自己感到寒冷,并且让罗德岛的状况陷入了一定的被动,但博士仍旧未对它有过多的意见。就像所有正常规律地运作着的事物一样,博士同样认为它是理所当然的。
按部就班地解决困难,向前迈进,直到再次被挫折困住脚步,继续尝试去克服它。这是罗德岛一贯的风格,也是博士的。罗德岛的利益与思想和博士永远一致,他们同呼吸共命运。
而赫拉格——他也说不清自己对暴风雪究竟有什么特殊的印象。乌萨斯的记忆就是充满了雪的记忆,它们冰冷、纯白、而且无处不在。有时候想注意到雪是很难的,因为它们打从一开始就存在于那里,即使除去一部分,空隙也很快会被新的填满,旧的部分则被深深掩埋在下面。不过陈腐的东西并不会因此而消融,只是想要发现它们变得更为复杂了起来。
不过当踩在积雪上的时候,那种微微深陷的感觉还是会提醒你,那些被埋在下面的东西真实存在着,而且距离也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遥远。但想叙述这种感觉通常会使表述变得十分模糊——模因(meme)的变异性决定了事情的传递过程并非都是完善的。如人们在转述一个事件时,或许会添加一些细节,或许会删减一些内容;而它的选择性也同时决定了事物的传播能力是不同的,某些模因更易于被传递,另一些模因则从来得不到传播。
于是事实上赫拉格和博士并没有交换他们对于这个问题的具体意见。他们只是步调一致地继续埋头于工作当中,偶尔小声地相互交谈取得共识,仿佛担心音量过大会吵到这个房间里并不存在的第三个人;当他们意见不同的时候——尽管很少见,但可能性依旧存在——总会有一个人先行妥协。
文件堆叠成的高塔在很快地被消耗,博士再次伸手去拿的时候发现自己面前已经清理一空,而赫拉格那里还剩下那么几份需要处理。尽管并不是什么急迫地需要得到解决的事情,但博士依旧从它们之中取出一份开始核对,年长者也并没有去尝试阻拦这个行为。最后连仅剩的一份也被取走;博士取得了这次竞赛的优先权,同时为了提神而用左手去够那个被冷落了很久的茶杯。
博士的手触碰到杯柄的时候,另一只手也恰好搭在了上面。手指下方的触感冰凉——而上方则有着不合时宜的温暖。被夹在冷热交替之间的感受实在是很奇特,但博士并不想过多地体会它,于是便放开了手指,赫拉格则端起杯子。但年长的将军并没有如博士期待的那样喝掉杯中的液体,而是转身走向饮水机,并且在前面摆弄了一会;当赫拉格回身把茶杯放到博士面前的时候,它又重新是热气腾腾的了。
博士的手缩在袖口里,没有像往常一样和赫拉格道谢,转而用袖子作为杯垫端起茶杯啜饮了一口。这确实很烫,让博士不由得眯起眼睛,并试图用扑面而来的那些热腾腾的蒸气挡住一些生理性的泪水。最后博士把杯子放回桌面上,将它推向年长者一端,对方也同样没有拒绝。
他们共同分享了这杯热茶,这时博士也看完了最后一份报告。赫拉格本想提议到外面走走,但对面的人不经意间打了个哈欠,这让他意识到博士现在需要休息;而博士却早已读懂了将军的意思,先行一步打开了办公室的舱门。
两个人走到舰岛与甲板的交界处时,正好遇到孩子们从舱门外跑进来,同时带进了一股新鲜的冬日气息。这股寒意从博士身边擦过,使得畏寒之人悄悄打了个哆嗦。赫拉格则迎上前,宽大的手掌抚摸孩子们的头顶,或者揉搓他们被冻得通红的脸蛋;每个从他面前经过的孩子都会得到一颗糖果作为奖励。
最后所有的孩子都从他们身边欢笑着跑回更温暖的室内,那里有柔软的床铺和温热的食物在等待着他们。而赫拉格则向博士走回来,带着风雪与凛冽寒冬交织而成的气息。
现在博士确定自己并不讨厌冬天了。